过去我们通过书籍说它,今天我们利用电影演绎它,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部小小的神鬼故事集,其魅力有增无减,其故事更显时髦。另一方面,大家对于聊斋有多熟悉,对于其作者蒲松龄便有多陌生。虽然说,吃过一个鸡蛋,没有必要认识下蛋的母鸡。但《聊斋》的作者是一只“神鸡”,蒲松龄本是潦倒落魄的读书人,很显然,未曾体验过优渥的生活,更少有机会品尝红袖添香的浪漫。温婉可人型、天生媚骨型、卖俏倚门型、搔首弄姿型、半老徐娘型……你所喜欢的、魂牵梦绕的、最无法抗拒的,各色各样的女神,《聊斋》里应有尽有,总有一款适合你。无人会质疑《聊斋》的伟大,也没有人否定史铁生的经验之谈。所以,逻辑分析到这里,竟然走向了死胡同。按照史先生的理论,是不可能诞生《聊斋》的。莫非,蒲松龄先生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,以及,情欲缠身的痴念?虽然,其父亲年轻时,科举考试毫无建树,生活窘迫,家境苦贫,并且,还没有子嗣。可谓十足的失意之人。二十余岁时,父亲大人弃儒从商,日子反而越来越好。“数年间,家中称为素封”。直到四十余岁,他依旧没有儿子,遂“得金钱辄散去。”父亲的善举,感动了上天,他娶的一妻二妾,断断续续为其生育下四子一女。蒲松龄排行第四,乃正房所生。他出生时,正好赶上一个颇微妙的时候。于蒲氏小家而言,其家庭说穷不穷,说富不富,既饿不死也撑不着;于整个国家而言,蒲松龄出生不久,满清入关,明朝覆灭。乱世之下,人间再无宁日,蒲松龄后来如是写道:“城破兵入,扫荡群丑,尸填墀(台阶),血至充门而流”、“往往白昼见鬼,夜则床下燐飞,墙角鬼哭。”顺治小皇帝亲政之后,外界纷纷讹传,清廷将要从民间遴选良家少女,以充实后宫。这则劲爆的小道消息,使得山东淄川人心惶惶。家中凡有十来岁少女者,皆胆战心惊。如此形势下,蒲松龄未过门的媳妇刘孺人,这才被送到了蒲家。刘氏时年13岁。就像最传统的农民家庭培养出的女儿,刘氏贤惠、朴实、沉默寡言,同时,也几乎毫无情趣可言。一如蒲松龄之言:“入门最温谨,朴讷寡言,不及诸宛若慧黠……”对于这样的儿媳,往往婆婆会觉得满意,而当婆婆满世界夸耀时,一定会引起其余儿媳的不满。老话说得好:“三个女人一台戏。”蒲家有四个儿子,四个媳妇完全有条件,唱一出精彩的大戏。刘氏平素嘴拙心善,她当然不会是戏台上的主角。康熙三、四年之间,又是一个灾荒的岁月,在舅舅的主持之下,蒲家兄弟正式分家。妯娌们你争我夺,闹得好不热闹,这场戏剧也迎来最后的高潮。经过自家媳妇的不懈努力,其余兄弟如愿分得宽敞向阳的住房。而因为刘氏的“默若痴”,蒲松龄分得的房产,三间农场老屋而已,“旷无四壁,小树丛丛,蓬蒿满之。”除了三间破房,他还分得二十亩薄田,荞五斗、粟三斗。做一个很不恰当的对比,后世另一位大文豪鲁迅先生,其年幼时家道中落,家中恰好也是还有二十来亩水田,稻田的收成可以勉强让家中十多人吃上饭,再要给父亲治病,这万万不可能了。因为天灾几近荒废,蒲松龄的日子一定不好过,只要风调雨顺,他也不至于太穷困。但不管光景如何,蒲松龄大概是不会考虑务农事宜的,所有的担子皆扛在了妻子刘氏身上。所以,对于结发之妻,蒲松龄肯定是感激的,他也曾郑重写作《叙刘氏行实》,但其中又有多少爱情的意味?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。蒲松龄本身是浪漫主义的化身,试问,一个才子甘愿把自己对于爱情的美好想象,寄托到朴讷寡言的“拙荆”身上吗?某年某月,蒲松龄写下一篇文章,《陈淑卿小像题辞》。这篇小作文为他招来一脑门子的桃色官司。此文章说的是,某个出身高贵的王孙子弟,为了躲避战乱,“随舟纵棹,忽睹秦汉之村”。他无意中发现一个隐蔽的村庄,又因为口渴,向当地人家求茶水。继而,与递茶的小姑娘一见钟情。是日夜晚,这一对刚刚认识,同时又挺胆肥的情侣,相互秉烛倾谈,当夜已深了,情话说尽,又很默契地携手进入洞房。“倥偬搭面,送神女于巫山;仓猝催妆,迎天孙于鹊渡。”“倥偬”、“仓猝”言二人之心急火燎;“搭面”指盖上盖头,“催妆”意即催促新娘尽快化妆启行,两词暗喻他们私自定下终身;虽然过程急促,两人的工作却颇有成效,神女被送上山,织女给接到了桥,他们实现了灵与肉的碰撞。偷情的陈淑卿,显然很年幼,她“一点雏龄,便知恩爱”、“伉俪久成,初合欢于豆蔻(即十三岁)。”这样的女子,能够令丈夫开心,却不能使公婆满意。战乱平息,王孙带着姑娘回到家里,因为他们是无媒苟合,果然得不到父母的承认。两人只能做成露水夫妻,再之后,年纪轻轻的陈氏因病不幸亡故。书生亲笔画下陈氏的画像,并且写下此文章,作为爱妻的小传。就因为这篇骈文,后世有学者指出,蒲松龄其实是在暗喻,除去结发妻子刘氏,他还有一位“第二夫人”,两人“因乱成婚”、“为欢废礼”,此举不但令父母大为光火,刘氏的醋坛子也给掀翻了。据说,刘氏虽然寡言,却是一位像“江城”(《聊斋》里的著名泼妇)那样的悍妇,由于她的“狡妒”,使得陈淑卿流落他乡,最后惨死,并且直到刘氏去世,才敢移归故土。此番言论严重有损蒲、刘两人的形象,更多的学者,因此表示不同意。他们解释说,陈淑卿实则是,蒲松龄的忘年交好友王敏入的妻子。王敏入二十余岁时,邂逅到十三岁的少女陈淑卿,两人在荒僻的乡野,行了鱼水之欢,结下露水情缘。陈淑卿不但行为比较随便,还“未娴女红”,奇怪的是,《淄川县志》不但不谴责她,还大力褒奖,赞其曰“列女”。明末常有土匪作乱,某一次,又有土寇来袭,王敏入与陈淑卿仓皇藏匿于山谷之内。十三岁的陈氏遥遥望见,远处的王敏入身着一袭白衣,在山谷间分外显眼,因此脱下自己的青衣,盖在情郎身上。她勇敢的举动,挽救了王生的性命。几年之后,陈淑卿同样因病亡故,王敏入痛苦万分,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。结果呢,两年之后,他又续弦重娶。君抱两年孤睡,妾辜半床鸳被。前生结就风流配,此夜两情始遂。千金一刻春宵贵,心如醉。灯昏暗道金钗坠,可似旧人也未?虽然是一个山东大汉,蒲松龄骨子里,却带着些小浪漫,他写艳情词时的用心程度,可能不亚于其在八股文上的钻研。通过其“小情诗”,后人赫然发现,浓眉大眼的蒲老先生,还真的有一段不太正常的恋情。并且,与陈淑卿的不同,这段恋情还没得洗。蒲松龄三十一岁时,应老乡孙蕙的聘用,南下江苏宝应,当了近一年的幕僚。——这也是他75岁人生中,唯一一次真正意义的远行。就是在温暖的南方,他邂逅了一个温婉的姑娘。姑娘名叫顾青霞,她是一个妓女,蒲松龄称其为“可儿”。最狗血的是,蒲松龄的老乡以及长官孙蕙,竟也看上了青霞姑娘。蒲松龄写过一首《赠妓》,其中就提及了孙蕙的嫉妒。诗中的“堂上主人”,说的就是老色鬼孙蕙;“杜分司”即晚唐诗人杜牧,在这里是蒲松龄的自喻。这几句诗的意思是说,“吴姬”顾青霞在宴会上喝大了,和“杜分司”蒲松龄眉来眼去,遂引起孙蕙的不满。青霞既已成为孙蕙的小妾,蒲松龄便不敢有非分之想。只是,情欲的力量太过强烈,他越是求而不得,越是辗转反侧。蒲松龄给顾青霞写过很多诗歌,一两年的光景里,就写了三十多首,作为对比,他一辈子写给正妻刘氏的诗歌,尚不到八首。——而且,这几首诗歌,往往十分严肃郑重,就像婚后的你,“交公粮”时的无欲无求。他写给“可儿”的诗歌,带着邪恶的想象,带着求而不得的单相思,甚至,还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醋意。蒲松龄迷恋青霞如玉的手臂、扭动的腰肢,然而,伊人身上最迷人的,还是她咿咿呀呀、玉碎珠圆的嗓音。每每想到,这么美丽的嗓音,整天要和那个老色鬼打交道,蒲松龄就气不打一处来:在上面这首诗中,他想象了顾青霞与孙蕙吟诗对赋的场景。人家两口子柔情蜜意,蒲松龄自己呢,只有吃醋的份儿。可恨的是,孙蕙并不知道珍惜顾青霞。他蓄养了众多家妓,姬妾们互相争风吃醋,蒲松龄的可儿,过得一点也不幸福。其朋友解释他早亡的原因是:“金粉黛螺丛,狼藉方空觳。妖姬一十二,伐性亦何速。”我相信,“妖姬一十二”,精壮的小伙子也遭不住,更何况是早就被掏空的老头子。孙蕙对蒲松龄有知遇之恩,不但提供了工作,蒲松龄后来参加科举考试,孙蕙还专门给相关人士写过举荐信。两人后来虽然有了小间隙,但孙蕙去世后,蒲松龄竟吝啬到,连一首悼亡诗都不愿意写。老上司去世一两年后,顾小姐也郁郁而终。蒲松龄非常认真地写下《伤顾青霞》:此诗读之令人神伤,梦中情人因孙蕙而死,蒲松龄对他的恨意,也变得绵绵无绝期。《聊斋》里有一篇《狐谐》,讲的是狐女与书生耍贫斗嘴的故事。有个叫孙得言的书生,出了一个上联:“妓者出门访情人,来时‘万福’,去时‘万福’。”狐女不假思索对曰:“龙王下诏求直谏,鳖也‘得言’,龟也‘得言’。”“孙得言”即“孙直谏”,“直谏”是朝廷命官,在这里暗喻“孙给谏”——这也是蒲一直对孙蕙的称呼。蒲松龄假借狐女之口,变着花样骂孙蕙,他就是个王八。在《韦公子》一篇中,有个姓韦的书生,“放纵好淫,婢妇有色,无不私者。”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,玩遍天下名妓。据有的学者分析,韦公子也是在暗喻孙蕙。结果呢,韦生玩娈童玩到自己的儿子,搞雏妓搞了自己的女儿,最终,“自食便液”。虽然写得很痛快,但就当时来说,顾青霞、陈淑卿,以及正妻刘氏,三人的结局都不怎么好。这三位女性,用自己的一生,告诉了蒲松龄最珍贵的道理:刘孺人的经历,加深了其对世态炎凉的认识;陈淑卿的故事,让他明白了何谓贞洁烈女;顾青霞则给予蒲松龄,关于情欲的全部想象。三位女子给了蒲松龄这些,蒲松龄留给世界一本《聊斋志异》。潦倒半生的他,若然知道此书如此受欢迎,一定会首先感觉欣慰,然后又变得无所谓。有道是,“有花有酒春常在,无烛无灯夜自明”。其余的,且由他去。参考资料:
路大荒:《蒲松龄年谱》
马瑞芳:《蒲松龄传》
魏传来:《蒲松龄并无第二夫人》《对<关于蒲松龄的第二位夫人>一文质疑》
赵伯陶:《<陈淑卿小像题辞>初探》《<陈淑卿小像题辞>再探》
马俊慧、马晽文丽:《陈淑卿与顾青霞:关于蒲松龄的宝应之恋》
陈雄:《蒲松龄梦中情人,朋友小妾顾青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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